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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曉虹:我所熟悉的林文月師長教師–文史找九宮格會議–中國作家網

了解林文月師長教師的名字,年夜多因臺年夜看月樓交流的傳說而起。我也未能免俗。只是在我憑空的想象中,男生眼中的女神林文月就是實際版的林徽因,二人氣質、才幹類似,也異樣不易接近。

不見其人,尚可讀其書。最早讀到林師長教師的著作,是1993年在japan(日本)。那年9月,陳平原在東京年夜學藤井省三傳授的輔助下,獲得japan(日本)學術復興會的贊助,赴日訪學十個月。12月間,我也尾隨前去。后往返想,那真是一個瀏覽林師長教師的書最適合的機緣與場域。

既然身處東洋,又是中文系文學專門研究出生,很天然會想到應該對japan(日本)現代文學經典有所清楚。于是從《枉然草》開端,我次序讀了《枕草子》《古事記》《平家物語》《japan(日本)謠曲大言選》等。只是唸書的熱忱很快被游玩代替,時常出沒于東京與京都的街巷與寺院間,使得很多被辛勞搬到宿舍的圖書并未能完全過目,好比豐子愷師長教師譯的三年夜冊《源氏物語》便是這般。但我記得很明白,抵達東京不久,我就捧讀了平原從東年夜文學部藏書樓借來的林文月師長教師所譯《枕草子》。惋惜那時我對japan(日本)古典文學太蒙昧,只是感到林師長教師的筆調浸潤了濃濃的japan(日本)風。至于林師長教師的名作《京都一年》,乃是我們客居京都兩月最好的文事運動指南,那時就直接購躲了一冊臺版書。

再往后,2002年9月,平原到臺灣年夜學客座半年。他在文學院的辦公室,剛好是林文月師長教師應用過的,冥冥之中,我們似乎與林師長教師有了一點緣分。平原還在一次宴席上有幸見到了林師長教師自己。凡此,在他為廣西師范年夜學出書社版《飲膳札記》所寫的序《傳授生涯,可以這般優雅》中,都曾有過論述。不外,平原對我說過的一句感歎,他感到林師長教師很累,卻沒有呈現在序文中。

而我真正見到林文月師長教師卻要遲至2012年。那時,平原正在北年夜中文系主任地位上,建議建立了“魯迅人文講座”,有興趣請林師長教師前來開講。居間聯絡的艾蓓很熱情,在4月24日的宴席上初步約定后,越日她即給林師長教師寫了電子郵件,傳達了平原代表中文系收回的約請——“真摯約請您來北猛進行輕松高興的講學運動”,并訊問幾月可以成行,當然是越早越好。林文月師長教師4月30日的回信,艾蓓也連同她的致函一并轉給了我們。林師長教師的信讓我印象深入:

從臺北回來四天了。那些慌亂日子的暗影,猶未消往,所以不敢給你回信。

想到撰稿、演講、閉會就怕。可是,拖著回信,也不安。

哪有什么“輕松的學術會商會議”呢?

我這兩個月不會動的。

十月十三、十四有一班中文系結業生(本年結業三十五年),屆時想約請還在世的教員們游日月潭,我那時大要會在臺吧。

我是惦念你的,可是真想跟你看片子、聊地利會晤。

最后那行字是回應艾蓓來函開首所說“惦念一路吃飯看片子的日子”,因當時艾蓓常在北京,林師長教師則已回到暮年擇居的美國加州。

其實說來,最讓我不測的是信中通篇流露出的林師長教師對“撰稿、演講、閉會”的害怕。當然,這里的“撰稿”應當僅限于寫學術性論文。也便是說,林師長教師那時已將學術演講與會議視為畏途,最少對她而言是很重的累贅,才會質疑艾蓓“輕松高興”的說法。所以,她只愿意和艾蓓在看片子和聊地利會晤,那是真正的放松。借使倘使為了學術運動,遠赴北京,即使二人相見,快活也打了扣頭。以艾蓓與林師長教師的熟悉水平,加以這本是私家通訊,我信任這確是林文月師長教師最真正的的設法。而對于我來說,有意間讀到此信,林師長教師也從高不成及的云端回到人世,令我倍感親熱。

以常理揆之,林文月師長教師1952年進讀臺灣年夜學中文系,才幹出眾,一路得師長愛惜,1959年研討所結業即順遂留校。1993年退休后,她仍在美國兩三所年夜學擔負過客座傳授。擁有這般漫長的講授經過的事況,林師長教師即使不酷愛授課,也不至于懼怕演講。不外,林師長教師說過,她的“特性比擬外向”,案頭的寫作,無論是論文、散文仍是譯文,顯然都是她更愛好的表達方法。《我的三種文筆》可供給證實。林師長教師自述,“我的正業是教書,所以學術研討乃是生涯重心”。但寫論文費神傷神,經過歷程漫長且嚴重,城市讓林師長教師覺得不適。其“急欲轉換心情”的方式,不是“寫抒發感思的散文”,就是從事翻譯。甚至鼓起時,會打斷論文寫作,“將正業臨時推向一邊,騰出桌面些許空間,或許索性在寫論文的稿紙上疊放新的稿紙,把那電光石火的靈感歸入方格之內,才幹安心”。由此印證了林文月師長教師的性格傾向散文,是一個散淡的人。

回到北年夜的約請,盡管是不愛好做的事,但林師長教師的溫婉和關心仍是讓她竭力接收了約請,時光就定在她給艾蓓的信中說到的2012年10月回臺時代。至于講題,林1對1教學師長教師以為,“假如講我本身做過的工作,會比擬輕松一些”,于是先提出《擬古》和“關于japan(日本)古典文學的翻譯”供選擇(2012年5月9日給艾蓓的電郵)。平原表現偏向第一個標題后,林師長教師于5月19日給他回信:

尊重的陳平原傳授:

來函敬悉。

到貴校拜訪的每日天期,以十月二旬日擺佈,對我而言是比擬便利的。

至于講題,《擬古》曾在臺灣講過一部門,我也可以自分歧的角度切進。

例如:《洛陽伽藍記》與《平泉伽藍記》、《羅斯堡教堂》﹔《呼蘭河傳》與《江灣路憶往》等等。(這個標題,可以涵蓋我的論文、創作和翻譯各範疇)

或許換一本《人物速寫》,談文字與繪畫之間的關系。

而終極,林師長教師在北年夜演講的標題斷定為“擬古:從《江灣路憶往》到《我所不熟悉的劉吶鷗》”。

講座是在2012年10月25日舉辦的,由于陳平原阿誰學期在噴鼻港中文年夜學講課,時任北京年夜學高級人文研討院院長的杜維明師長教師遂以老友成分,登臺先容與評說。林師長教師從其支出散文集《擬古》中的《江灣路憶往》開端,將這篇模仿蕭紅《呼蘭河傳》以空間為線索睜開的上海失守時代的童年回想,銜接到研討者發明的她已經避雨的北四川路上的japan(日本)書店,實為赫赫有名的內山書店,不單魯迅與之關系親密,臺灣作家劉吶鷗亦曾屢次幫襯。循此追蹤,林師長教師發明了其父與劉有深交,并憶起劉吶鷗被刺時父親的惶恐。好像《我所不熟悉的劉吶鷗》一文的學術研討而以散文出之,林文月師長教師在北年夜的學術講座也以散文為主干。

2012年10月林師長教師在北京年夜學講“擬古”

講座停止,杜維明師長教師在北年夜的勺園設席,慶祝林文月師長教師演講勝利,我也隨喜在座。現實上,此前一天,在中關村的蘇浙匯酒家,我已餐與加入過由艾蓓召集的北年夜女傳授接待林文月師長教師的晚宴。那是與林師長教師的初度會晤。現在只記得林師長教師話語未幾,酒卻喝了不少,且云淡風輕,若無其事。並且有個含混的印象,因是女傳授聚首,席間難免放蕩一下。有人拿出了捲煙,林師長教師也沒有謝絕。

10月27日是禮拜六,上午九點半,我即趕到黌舍的英杰交通中間,旁聽“林文月任務坊”。與會講話者顯然多是林師長教師的粉絲,尤以南京年夜學的張伯偉傳授為最。他以“張力”論林師長教師的研討、翻譯與創作,可謂別具只眼。伯偉兄還帶來一摞林師長教師的著作,懇求簽名。而我前日在勺園席間,也曾將帶往的三本書呈上。林師長教師稍一猶豫,即誠懇言道:“這是你買的書,我只簽名吧。”于是我收獲了“曉虹傳授/林文月/2012.10.25.”的別致題款,也讓我領略到林師長教師的當真與嚴謹。

越日,林師長教師前往臺灣。下戰書四點,我到博雅飯店送行。分辨之際,不知怎么提到了林師長教師《飲膳札記》中記載的美食令我羨慕,林師長教師輕輕一笑,輕聲說:“你來加州吧,我做給你吃。”這算是一個商定嗎?而我終于未能如愿。

林師長教師離往的第二天,我給她寫了一封電郵,如下:

林師長教師:

上午往餐與加入杜師長教師的運動,見到陸胤,他說已接到您安然回家的德律風。

也許是我謬托良知,感到您實在并不愛好做這件事,只是為了伴侶,能夠還包含女兒吧。不外,我私心仍是很感謝您沒有謝絕北年夜之行,最少讓我可以近間隔地感觸感染您——這是和讀文字不完整一樣的體驗。

此次運動設定得太滿,我一向煩惱您太累了。好在您已回到可以放松的周遭的狀況,請萬萬珍重。

思敏為我們拍的照片,假如便利,仍是發給我一份。艾蓓是忙人,會忘事的。感謝思敏!

即頌

秋安!

曉虹

此中提到的為了女兒,是由於林師長教師的女兒郭思敏家教那時正在廣州的方所舉行《形,和他的游戲》雕塑展,林師長教師也參加演講,被消息界稱為“給女兒捧場”。而“謬托良知”說的那些話,包含“已回到可以放松的周遭的狀況”如此,都是受了前述林師長教師信的領導。

11月3日,收到了林師長教師的回信:

夏傳授:

很負疚,到此刻才給您回信。

倒不是由於累和身材不適,而是電腦毛病。總算修復過去了。

感謝您關心關懷我。

思敏和我回到臺北又各忙各的,她在為承諾一個扶植公司的室外年夜型作品做最后修整,天天開車往中壢的工廠,回家多已是深夜,我經常已睡了。固然疼愛她,但睡著了比等著讓她煩惱好些。

請問候陳傳授。

我想回到加州,我會比擬空些,做些本身的工作。

近安

林 文月

兩天后,我回林師長教師的信,此中說道:“所以有那樣的煩惱,只因八月在噴鼻港見到李歐梵傳授,聞知他蒲月在北年夜密集演講后,歸去即生病一場。此刻我們也安心了。”我當然深知林師長教師的時光可貴,作為她性命遠程中一個偶爾的相遇者,我不該該過多打攪她,所以在這封電郵的最后,我寫了“請不用回應版主”。

本認為,我與林文月師長教師的聯絡接觸就到教學此為止,殊不意還有續集。并且,就在林師長教師回臺不久的11月8日,我收到了由“臺灣年夜學中文系”簽字的電子信函,約請我餐與加入2013年9月該系主辦的“林文月師長教師學術成績與薪傳國際學術研究會”。后來聽臺年夜中文系的友人說起,我的獲邀是林師長教師特地提名的。友人還感到很驚訝,由於沒傳聞我和林師長教師有來往,甚至研討範疇也不堆疊。我倒隱約感到,或許真是我的“謬托良知”之言讓林師長教師進耳動心了。現實上,被邀與會來自豪陸的學者只要兩人,另一位陳星確切寫過關于林師長教師的研討論文,也與她一向堅持著聯絡接觸。

2013年9月5日九點半,慶祝林文月師長教師八十壽誕的國際學術研究會在臺年夜文學院演講廳隆重召開。林師長教師率先作了《八十自述》的主題演講,回想平生經過的事況,著意于學術研討、散文創作與日文翻譯。我留意到,林師長教師沒用講稿。她語調安靜,娓娓道來,雖波濤不驚,卻有八十年徐徐流過的絲滑感。

接上去的講話者,多半城市在講題之外,先道及各自與林文月師長教師的人緣。我記憶最清楚的是京都年夜學的金文京傳授,他和我們常日熟習的阿誰慎重學者已然分歧,更像個年夜男孩似的紅著臉,講述他初進臺年夜,誤進林師長教師講堂,癡迷聽講的情形。顯然,林師長教師對他的中國古典文學研討發生了至關主要的影響。而金文京對林師長教師的評價之高,在他提交的會論說文《蓬萊文章陶謝筆——謹評林文月傳授的japan(日本)古典文學譯介》的開頭可以看得很明白:“最后,自己再度要誇大,當今中譯japan(日本)古典文學的第一人,非林傳授莫屬。”此言出自一位久居japan(日本)的韓籍有名漢學家之口,天然頗具威望。

我的講話排在第二天,屬于最后一場論文頒發。這也難怪,由於我的論文標題《梁啟超的“知識”不雅——從“公民知識學會”的構思談起》,年夜約與會議宗旨間隔最遠。不外,在開講之初,我特地提到文中觸及的梁啟超1911年赴臺,招待者除了林獻堂,還有林文月師長教師的外祖父連橫,總算是和林師長教師扯上了一點關系。

9月5日是林文月師長教師八十歲誕辰的正日子,當晚在臺年夜的鹿叫雅苑會餐、吃蛋糕。固然現場很是熱烈,林師長教師仍是那么仔細周密。她煩惱蕭瑟了我,特殊邀我坐在她個人空間旁邊。我看到絡繹不絕的人來向她敬酒,林師長教師照樣是淺笑以對,略無難色。第二天即傳聞有傳授喝醉了,不克不及持續餐與加入會議,于是對林師長教師的酒量加倍信服。

2013年9月臺年夜中文系舉行的“林文月師長教師學術成績與薪傳國際學術研究會”當晚的合影

此次赴臺,原是帶了一瓶汾酒往,由於仿佛看到過林師長教師和臺靜農師長教師一路飲此酒的記敘。剛好前一年是山西年夜學110周年校慶,我們獲得兩瓶專為校慶定制的三十年汾酒(那時認為是陳釀),便包裹好,放在了行李箱中。誰知抵臺后,開箱即有酒噴鼻飄出,方知酒雖不錯,包裝卻有待晉陞。既然這瓶酒是專為林師長教師預備的,盡管已灑出不少,我仍是腆顏請人轉送給林師長教師了,并且,趁著坐在林師長教師身邊時,也闡明了其中情節。

最后一次見到林文月師長教師是分開臺灣的前一天,即2013年9月8日。那天早晨是曾永義師長教師宴客,主題應該是為了林師長教師返臺。林師長教師由女兒思敏陪伴參加,此外還有臺年夜中文系的多位女傳授。曾師長教師了解我的博士生劉汭嶼正在臺年夜交通,也做戲曲研討,和他有同好,所以也一并約請了。

曾永義師長教師一貫號稱“酒黨黨首”,宴席上天然少不了白酒,也是以讓我無機會面識林師長教師以柔克剛的風度。工作是如許的:我的先生劉汭嶼并不懂酒菜上的規則,只是感到本身是小輩,應當先向主人敬酒,以申謝意,于是持杯走到曾師長教師身邊。不意,曾師長教師因其違禮,執意不願舉杯,乃至汭嶼進退失據,為難地站在一旁。我作為導師,又和曾師長教師沒那么熟習,未便出頭具名,一時不知若何處理。最后仍是林師長教師片言解紛,向曾師長教師說道:“人家先生都站了半天,你就喝了吧。”只見適才還在執拗負氣的曾師長教師立即服從地拿起羽觴,一口飲盡,我也如釋重負。

此次臺灣之行最年夜的收獲是,獲得了林文月師長教師的簽名贈書。這是她的一本文藝評論集,2009年由臺北有鹿文明公司出書的《蒙娜麗莎淺笑的嘴角》。這個書名讓我聯想到林師長教師的笑臉。書中收錄的近半文章,包含《擬古》,本來都是作為演講稿寫作的。我在先容各篇來歷的《自序》中,仍是會看到“為我壯膽不少”“不免有些心悸”這類話。我不了解這是不是林師長教師生前編印的最后一本書,我依然從中窺見了林師長教師做得那么傑出的講授和研討,也就是她的“正業”,能夠并不是她愛好的事,而創作和翻譯才是她的最愛。

當然,最主要的是,我終于擁有了一本林師長教師完全簽贈的著作,并且,每日天期就是2013年9月5日,她八十歲誕辰那一天。

2024年5月28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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