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成都5月20日電 題:涼山村寨紀行
新華社記者張旭東、謝佼、尹恒
涼山的風,從山谷迅疾吹過,行人衣角,獵獵作響;風,也似在翻動歷史書頁,講述變遷的動人故事。
烏蒙山脈和橫斷山脈在西南大地圍出巨大的夾角,這就是四川涼山州。這里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有20余座,高差激流沖蝕地表,懸崖交錯,千溝萬壑。2013年,這里有88.1萬貧困人口、2000多個貧困村,是脫貧攻堅戰中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之一。
“我一直牽掛著彝族群眾”,在脫貧攻堅戰的關鍵時刻,2018年2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用腳步踐行走遍全國所有深度貧困地區的承諾,來到涼山村寨,為這里的發展指明方向。
今天的涼山,正書寫著力推動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向鄉村全面振興銜接升級的嶄新一頁。記者一行近日深入涼山腹地,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棟新居、一條條新路、一張張笑臉、一個個產業新項目……2023年,全州脫貧人口年人均純收入13220元,是十年前貧困人口年人均純收入1628元的8.1倍。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真切感受到什么是推進鄉村全面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的“信心源”。
思念樹旁,村寨百業興旺
有句彝族諺語:“一看見教學場地山上的云杉,就會引起我對您的思念……”
重重高山,重重回環。車再翻過一道坡,進入海拔2800米的昭覺縣解放溝鎮火普村,村頭一株新植的云杉挺直傲立。頭包黑帕、身著藍褂的63歲彝族老人吉地爾子說,這是全村人從山里引來的云杉,種在習近平總書記考察駐足的地方。
吉地爾子站在“思念樹”前。新華社記者 尹恒 攝
火普,彝語意為“山峰之巔”。2014年這里貧困發生率34.8%,村民僅能種點土豆燕麥,靠天吃飯。脫貧攻堅戰中,村民們起初也很迷茫,先種羊肚菌,后種金銀花,都不理想。2020年3月,在當地政府幫助下試種藍莓,從19個品種里選出了1個。
“第一年收成,大家試著售賣,沒想到一下被搶光了。”吉地爾子笑了,“大家來勁了。”農技專家還煞費苦心,將技術方案簡化成順口溜。那時節,只聽滿山的老老少少在喊:“挖一個坑,放袋營養袋,種一棵樹,蓋上一塊布……”
火普村的藍莓基地一角(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 尹恒 攝
2023年,首批藍莓進入豐產期,畝產值近3萬元。吉地爾子年收入達到了1.6萬元,他還乘飛機去了湖南的十八洞村,到最早提出精準扶貧的地方去感受感受。“十八洞村建設得很美,我的家鄉也要變得更美。”回來后他逢人就說。
沿著產業步道行走,村里正在興建游客中心,電焊的火花閃耀;山風拂來,生機盎然的藍莓樹、挺拔的紅楓、綻放的索瑪花漫山遍野、簌簌作響。
“火普村現在年人均收入已超過15000元,村上趁熱打鐵,計劃盡快形成3000畝藍莓規模,帶動周邊發展上萬畝。”解放溝鎮黨委書記吉克勁松說。
不遠處的谷克德景區,索瑪花節正熱鬧,一個個健兒騎著山地自行車在山道上穿行,興高采烈的游客打卡拍照,入夜他們則圍著篝火手牽手跳起“達體舞”,好一派涼山風光!
農林牧旅融合,多措并舉增收,2023年涼山州第一產業增加值首次邁上500億元臺階。
歌聲嘹亮,托舉奮飛之翅
沿著盤旋的山路,不知拐過多少個彎,來到昭覺縣三岔河鎮三河村。
沿著石板路,彎腰走進低矮的門檐,這是特意保留的昔日彝寨——昏暗的燈光,逼仄的房間,參差不齊的樓板,狹小的火塘,勾勒出千百年來村寨人們生活的不易。
站在村里的最高處望出去,遠方碧空如洗,山脊上風電葉片緩緩轉動,近處層層冬桃林,枝頭掛滿毛茸茸的小桃球家教場地。三河村黨支部副書記洛古有格說,每畝產值達6000元以上。
走進新村定居點,一改舊寨的低矮,修得屋梁飛挑、院子開闊,家家門前有菜地。村廣場干凈整潔,還有特色碉樓。
三河村全景(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 尹恒 攝
斬斷窮根,關鍵是防止貧困代際傳遞。習近平總書記叮囑“教育必須跟上,決不能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國旗國旗真美麗,金星金星照大地,我愿變朵小紅云,飛上藍天親親您。”2023年成都大運會開幕式上,吉好有果的歌聲感動無數人,涼山阿依(彝語:孩子)凝視國旗的樣子,隨著電視轉播傳遍全球。
從小熱愛唱歌的吉好有果現在西昌讀初二,在三河村新村定居點的家里,墻上貼著她的19張獎狀。“這是紅領巾志愿者講解員、進步之星、涼山州陽光少年……”吉好有果吐露著自己的心愿,“我想考音樂學院,成為大涼山的音樂教師。”
讀4年級的妹妹吉好有莫也連忙跟著說:“我想當英語老師!”看著姐妹倆認真的樣子,大人們都笑了起來。
吉好有果和父親吉好也求在三河村新家合影。新華社記者 共享空間尹恒 攝
三河村的村史館內,考上大學的阿依被列出:羅秀,四川大學在讀博士;羅昔,中國政法大學法學碩士;羅晨,武漢理工大學國旗儀仗隊隊長……
決不讓一個孩子因輟學而失去夢想!最近5年來,昭覺縣財政對教育的總投入累計達到47.2億元,占同期財政總支出的20.79%。僅2023年,涼山州就新建、改擴建學校183所,新增學位1.66萬個,全州學前三年毛入園率達89.7%、義務教育鞏固率達95.74%、普通高中畢業生升學率達80%。
阿依們在書桌上,正描繪著大地山河的未來。
鋼梯步伐,不停向上攀登
從昭覺縣城出發,越野車沿著美姑河峽谷縱深挺進。頭頂是沉悶的雨云團,司機一腳油門,搶在大雨傾盆之前沖出了緊夾著公路的峽谷。
面前是一條更開闊的山谷,面向美姑河這一面,壁立千仞,山崖猶如斧劈刀削一般。距涼山首府西昌168公里的古里鎮原阿土列爾村,人們習慣稱之為懸崖村。向山崖登上一百來米,就見一級連一級的鋼梯,向懸崖折疊架設而去,三個碩大紅字綴在崖上:“懸崖村”!
懸崖村因脫貧攻堅而廣受關注,外地許多人自發到這里攀登鋼梯。鋼梯剛開始倒還平緩,翻上幾個拐彎后,就陡峭起來,而且越來越險。鋼梯之上,一個個身影縮為小點,身子懸空,只敢手腳并用,緊緊拽住鋼梯,向上攀去。
懸崖村鋼梯上正在攀登的人。新華社記者 謝佼 攝
累了人們就掛坐在鋼梯上,幾只小松鼠在身邊跳躍,沒有一個人打退堂鼓,不時聽到“堅持”“加油”的鼓勵聲。“為了來懸崖村,我們準備了4年。”來自重慶的游客鄧朝玲說,希望懸崖鋼梯能帶給自己和孩子以精神力量。
花了近三個半小時,才費力地登上村子,這是高半山腰一處小小的緩坡上鑲嵌的村落。2016年以前,村民進出需要攀爬800米落差的懸崖和218級藤梯。在極其漫長的歲月里,這個村恍若與世隔絕——
“四代人在懸崖上,我兒子、我、我爸爸、我爺爺,再往前數,不知道祖先從哪里來。”出生于1976年的懸崖村監委會主任海來幾幾說,曾經村里有老人一輩子沒有下過懸崖,兒子小時候下山,要用繩子一頭拴在腰間,一頭拴在樹上。
海來幾幾在攀登鋼梯。新華社記者 張旭東 攝
2017年3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四川代表團審議,特別講到了“懸崖村”,“感到很揪心”。2017年6月,涼山干部群眾在出動人力近3萬人次、耗費120噸鋼管后,建成了一條2556級上山的鋼梯,告別了藤梯。
站在峰頂,大風吹得人幾乎站不穩。海來幾幾說,2020年底,原阿土列爾村、說注村、來洛村來洛社、古則社合并組建新村,命名為懸崖村。至2021年,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和懸崖村文旅安置,全村在縣城安置1171人,在來洛村集中安置148人,其他方式安置259人。整個村子的出行完成了“藤梯到鋼梯”“鋼梯到樓梯”的歷史變遷。
“現在山上還有村民嗎?”有人問。
海來幾幾引著我們來到峰頂幾間民居,這里有冰箱電視,有床鋪,收拾得干凈整潔。主人敵日曲且是村里的安全員。“每天懸崖村會迎來上千名客人,村子不是景區,責任得村民擔負起來,我們要給游客準備食宿,保護他們的安全,也防止森林火災。”敵日曲且說,山上種著油橄欖、臍橙、青花椒、中草藥,養有山羊,壯年人會輪次作業;老人孩子則安居在城里,享受優質教育和醫療。
孩子講座們在昭覺縣易地扶貧搬遷縣城集中安置點沐恩邸社區幼兒園上課。新華社記者 尹恒 攝
“懸崖雖險,卻美景無限,它濃縮著脫貧攻堅的意象,吸引人們來感受體驗。”昭覺縣長白此聯說,縣里正加緊推進火普村、三河村、懸崖村“三村聯動”為龍頭的128個農文旅融合發展項目。
行進中的“三村”,是涼山村寨變化的縮影。立于這金沙江畔的極高之處,發展的加速感穿云破霧而來——
樂山至西昌高速公路正由北至南,貫通大小涼山;四川沿江高速公路正由東至西,接通宜賓、涼山和攀枝花;已建成的新成昆鐵路,正為成昆大動脈提速;“天府糧倉涼山片區”的大橋水庫灌區二期、龍塘水庫灌區、米市水庫等水網加快織密……
202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四川考察時指出,“要鞏固脫貧攻堅成果,把鄉村振興擺在治蜀興川的突出位置”“要學習運用浙江‘千萬工程’經驗,聚焦小切口,鍥而不舍、久久為功”。
沿著總書記擘畫的圖景,九宮格四川和涼山正積極推動城鄉融合發展,聚焦群眾能快速見到成效的事。
涼山首府西昌,涼山彝族奴隸社會博物館外,一截被掙脫的巨大繩索雕塑引來游客駐足感嘆。89年前的5月22日,紅軍“彝海結盟”,在涼山播下了窮人翻身的種子。
博物館講解員莫色務洛聲情并茂地說:“從奴隸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涼山一步跨千年;而今從脫貧攻堅到鄉村全面振興的巨變,彪炳史冊!”